去年在中科院古脊椎所看展时,玻璃柜里那具 9000 万年前的蛇化石让我攥紧了手机 —— 阿根廷出土的黑河纳氏蛇,脊椎像串起的玉珠,却在尾部藏着两根米粒大的后腿骨。更诡异的是,不远处展柜里的沧龙化石,虽有 20 米长的巨型身躯,尾椎曲线竟和这小蛇如出一辙。
这两种隔着海陆的生物,怎么会共享如此相似的身体轮廓?这个疑问让我扎进了近十年的研究文献里,没想到一挖就是满纸矛盾。
2018 年有团队提出沧龙后裔假说时,我其实很信服。毕竟沧龙和蛇同属有鳞目,就像同门师兄弟,而且白垩纪的沧龙早已把四肢演化成鳍状肢,光滑的身体在海里穿梭的样子,确实像放大版的海蛇。但翻到 2022 年《自然 - 生态与演化》的论文我愣住了:通过分子钟测算,沧龙和蛇在演化树上分家的时间早在 1.1 亿年前,比这具纳氏蛇化石还早 2000 万年。
更关键的是 "出生地" 矛盾。沧龙化石几乎全埋在比利时、北美西部的海洋沉积层里,像天生的海洋居民;而纳氏蛇的化石层里全是陆生植物的痕迹,那两根后腿骨的股骨结构,明显是用来在地面爬行的。就像在沙漠里发现了鲸鱼的祖先化石,这 "跨环境认亲" 实在说不通。
转向蜥蜴假说时,基因数据却给出了强烈信号。2023 年中科院成都生物所的团队测序了 14 种蛇的基因组,发现它们和科莫多巨蜥的基因相似度,比人类和黑猩猩还近 —— 相当于演化路上刚分开没多久的姐妹。我特意去查了纳氏蛇的骨盆细节图,和现存的帝王蛇蜥比对,连骨骼上的凹槽纹路都能对上,这可不是巧合。
但新的疑问又冒出来了:蜥蜴有腿蛇没腿,这么大的差异怎么解释?直到看到 2024 年的 CT 扫描结果才豁然开朗。科研人员把纳氏蛇的头骨做成三维模型,发现它的颌骨连接处全是弹性软骨,纤维含量是普通蜥蜴的 5 倍,就像给嘴巴装了弹簧。原来蛇的祖先为了在地下挖洞捕食,先演化出了能撑开的头骨,四肢反而成了累赘,慢慢就退化了。这哪里是 "丢了" 腿,分明是为生存做的精准取舍。
最让我着迷的是内耳里的秘密。2023 年古脊椎所的团队给纳氏蛇做了内耳扫描,发现它的前庭特别膨大,和现在钻土的盲蛇一模一样。这种结构就像内置的地震仪,能捕捉土壤里的低频震动,帮它们在黑暗中定位猎物。要是蛇真的来自海洋,内耳应该更像沧龙那样适应水流震动,而非陆地环境。
不过科研从不是非黑即白。去年整理周口店旧标本时,意外发现的蛇化石碎片又让事情变得复杂。那是 1934 年卞美年先生采集的标本,时隔 90 年重新扫描,发现其脊椎骨上有海洋生物特有的盐渍痕迹。难道早期蛇类曾在海陆间反复迁徙?
现在主流观点更偏向蜥蜴近亲说,但没人敢把话说死。就像 20 世纪 30 年代杨钟健先生研究周口店蛇化石时,绝不会想到百年后基因组测序会推翻当时的猜想。古生物学就是这样,多一块化石、一个基因位点的发现,就能让整个演化故事改写。
上周看临夏沙蚺的化石报告时,我突然觉得答案或许没那么重要。这种生活在青藏高原边缘的蛇类,为了适应沙地环境,把鳞片演化成了铲状,就像沧龙为海洋改造四肢、纳氏蛇为掘穴舍弃后腿一样。演化从不是一条直线,而是无数次 "试错" 后的最优解。
那些争论背后,是化石这位 "沉默的证人" 在慢慢开口,是基因这个 "密码本" 在逐渐解密。或许某天在白垩纪的地层里,能找到既像蜥蜴又似蛇的过渡生物,到那时沧龙与蜥蜴的 "争夺" 才会有最终答案。但现在,这种带着悬念的探索过程,本身就是科学最迷人的地方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