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观评论

经济观察报头版报道《大疆与影石的供应链之战》（刊发于2025年12月15日）引发了业界对供应链“二选一”的热议。从读者的反馈来看，这种现象并非无人机行业独有。从消费电子到空调家电，或多或少都存在行业巨头要求上下游供应商签署独占协议的情况。

我们认为，这不是一道简单的是非题。所有讨论指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命题——什么样的竞争环境和创新生态才能够支撑中国制造实现跃升，从制造业大国变为先进的制造业强国。在这个过程中，产业链上具备话语权的头部企业又该承担怎样的使命和责任。

从商业逻辑看，头部企业寻求对供应链的影响力自有其合理性，因而对“二选一”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。比如说，联合研发本身即是一种知识共享和共创的过程。深度绑定之下，头部企业要求核心组件排他可以看作是对前期创新投入的必要保护。

然而，当排他从定制组件扩展至半定制件，从组装厂商延伸至二级供应商，从非正式施压升级为合同条款，竞争的性质便开始转变。这种排他性已超出合理的技术保护范畴，演变为一种对供应链的过度控制，甚至可能异化为非市场化的资源挤压。这恐怕也是“内卷式”竞争的一种典型表现。

需要辨析的是，短期内，这样的做法或许可以延缓竞争对手的资源获取，实现头部企业对供应链的强控制。但是长期而言，如果任由这种“站队文化”蔓延，就可能导致知识流动受阻、创新网络变得稀疏，进而削弱供应链企业的创新水平和能力，受损的将是整个产业的基础创新能力。倘若真是这样，头部企业又岂能置身事外，一枝独秀？

要知道中国制造的真正竞争力，从来不取决于个别企业的技术领先，它根植于一个完整、协同、富有弹性的产业体系。这个体系的基座是千千万万的中小企业，它们在一个开放创新生态中自由生长，也推动整个生态的竞争力不断提升。无论体量大小，身处哪个行业，中国的制造企业特别是科技公司都是这个生态当之无愧的贡献者。

理解了这一点，就应该明白，一个先进制造业大国真正的“杀手锏”从来不是封闭的护城河，而是开放中生长出的整片森林。更何况，在快速迭代的科技行业，今天的挑战者可能就是明日的领军者，此时的核心技术或将成为彼时的行业基础。一个健康、开放的供应链生态，最终将使所有参与者受益，包括今天的市场领导者。甚至可以说，头部企业能走多远，能飞多高，都是由这个生态的竞争力决定的。

这提示我们，跳出“内卷式”竞争怪圈，超越“丛林法则”下的零和博弈，需要监管部门、头部企业与供应商三方的协同与克制：

其一，规则需更清晰。监管应进一步细化垄断与不正当竞争的边界，这既是对中小参与者的保护，也是对市场领导者的行为规范，避免其陷入无止境的商业争议与法律风险。

其二，企业需更克制。企业可探索分层级的供应链合作模式，例如对核心独有技术设定必要的保护机制；对通用化、标准化组件则保持供应链的开放性。这并非要求企业开放全部资源，而是倡导建立更透明、可预期的合作规则。

其三，行业需更前瞻。真正的领导者应有能力在保护创新与促进行业进步之间找到平衡。这是它的使命所系，所以它绝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战。或者可以说，竞争的最高境界不是消灭对手，而是推动整个生态的共同进化。这是一个优秀企业跨入伟大企业队列的必由之路。